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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野先生》的短句

2023-05-10 14:56:27

鲁迅是短句作家。究其原因,鲁迅出道早,骨子里仍受文言文简短特征的影响,“影响到所做的白话上,常不免流露出它的字句,体格来”,“参用文言,以省篇页”。小说如此,例如《狂人日记》:“我怕得有理。”《伤逝》:“不但如此。”散文也如此,例如《琐记》:“可爱的是桅杆。”《范爱农》:“果然没有来杀。”鲁迅很少用彻底欧化的语言,这可以用来解释他为何不写长篇了。

在鲁迅散文中,《藤野先生》是短句名篇。“短”,不单指减少字数,长句截短,也指数字成句,甚至成段。《藤野先生》入选中学语文教材,短句功不可没。《朝花夕拾》收录的十篇散文中,短句使用最多,且令人回味无穷的是《藤野先生》。

一、短句营造流动意识

关于“《藤野先生》是散文还是小说”这一问题,历来争论不休。鲁迅自己也说:“文体大概很杂乱。”不妨从短句角度考察,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藤野先生》的开头句子闻名于世:“东京也无非是这样。”这个短句极为突兀,有两个异常点。第一,描述对象的失调。这个短句的主干:“东京是这样。”鲁迅偏偏不写东京了,而是移笔到东京的“清国留学生”。第二,虚词“也”字用得无厘头,缺乏衔接成分。语文老师往往会跳过去,花大量时间讲短句后面的内容,尤其是比喻和讽刺手法。这其实本末倒置了。比喻和讽刺,属于语文基础,不懂的学生很少。倒是两个异常点,实在有交代来龙去脉的必要。实际情况是,只要说清“也”字了,“东京”自然明了,它俩是“双节藕”。

《朝花夕拾》收录的十篇散文,由三个不同创作环境构成:“前两篇写于北京寓所”、“中三篇是流离中所作”、“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的楼上”。显然,这透露出一个信息:相同环境创作的散文有因果连缀关系。《藤野先生》位置正好在“后五篇”的中间,它前面两篇是《父亲的病》和《琐记》,前文叙述父亲之死,后文叙述父亲故去之后的百无聊赖。鲁迅在《呐喊·自序》中交代了父亲亡故后,自己的想法:“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琐记》记录了鲁迅的行旅,辗转去南京求学,却只发见大致相近的字眼,“乌烟瘴气”。“所余的还只有一条路:到外国去。”这“外国”便是日本,它是《琐记》的仓促结尾。鲁迅在日本的感受如何,《琐记》没有记载。由此,“东京也无非是这样”。《藤野先生》用一个“也”字表明东京与中国并无两样,理解便水到渠成了。我们可以完善这句话:“东京也无非是(中国)这样。”再联系鲁迅离开S城,“异路”和“异地”是途径,最终目标是“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情境水落石出了:“东京”为“异地”,而“清国留学生”虽为“人们”,却并非“别样”,所以鲁迅用了“这样”字眼。

由上述推论可知,鲁迅利用短句营造了特有的流动意识,他开创了新的传统,让流动意识在不同文本对接,打开了思路,扩大了视野,延伸了张力。鲁迅并不用实词,而是用虚词“也”,来凸显流动意识;两个否定副词“无非”起到了强化作用,表现出流动意识的不可辩驳性。因此,学术界力证《藤野先生》为小说,短句营造流动意识可为文据。

二、短句控制叙述节奏

《藤野先生》的叙述节奏较为缓慢,不论是人物还是主题,都如小河淌水。作家控制叙述节奏不外乎调节情感运动、控制情节发展、营造悬念氛围。《藤野先生》则巧妙地运用短句控制叙述节奏。

根据篇幅,藤野先生直至全文叙述五分之一后,方才姗姗出场。这很蹊跷。人物出场前主要交代两项内容:其一,东京的“清国留学生”;其二,仙台的“我”。至于作用,欲扬先抑、衬托他人,都说得通。但是回归语言,短句控制叙述节奏,是更为合理的视角,因为它囊括了作用之意。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这个短句也有两个异常点。第一,句号用得很不合情理。从语义考察,“物”有两种,分别是“北京的白菜”和“福建野生着的芦荟”,它们原本为普通之物,但因为换个地方,价值暴涨,陡升至“贵”。问题在于,鲁迅对这两种“物”的书写,中间用分号隔开。正确的标点符号用法应当是这样的:如果短句后面不用句号,而改为用冒号,那说得通;或者,如果两种“物”的书写,中间不用分号,而改为句号,那也说得通。总之有两种解决方法,鲁迅偏偏舍弃。第二,短句是这个段落的中心句,它叙述了两项内容,“物”和“我”,叙述内容脱节了,叙述重点也脱节了。这个段落为全文最长,总计308字符,其中短句10字符,“物”65字符,“我”233字符,比重差距巨大。

从短句控制叙述节奏出发,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其实,《藤野先生》除了体裁的争论,还有人物的争论,即“我”和“藤野先生”谁是主人公。不过,它作为写人类散文是不争的。因此,在这个段落中,“我”作为“人”占了233个字符没有疑义。我们不妨从虚词入手,“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副词“也”字是解决疑惑的关键。“也”字对应“我”的衔接对象是“物”,具体来说是“白菜”和“芦荟”。换言之,“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这个短句其实包含了三项平行内容:“白菜”、“芦荟”和“我”,所以短句的标点不能用冒号,否则“芦荟”和“我”中间必须用分号;而一旦短句用了冒号,“芦荟”和“我”中间用分号,就会导致概念的混淆。故而最好的解决办法,维护同类项的纯净性,“白菜”和“芦荟”归类,“我”单独归类。

可是还有个问题,“我”属于“清国留学生”概念吗?答案是肯定的。《琐记》写道:“留学的事,官僚也许可了,派定五名到日本去。”《藤野先生》既然要表现“我”和“藤野先生”的独特情谊,那么“我”必须与其他留学生隔离开来。从而,两个短句分别交代了两个概念:“东京也无非是这样”喻指“清国留学生”;“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喻指离开东京的“我”,好比北京的白菜到了浙江、福建的芦荟到了北京,便变得“希为贵”。

朱光潜说过:“节奏是一切艺术的灵魂。”鲁迅通过短句控制叙述节奏,自有用意,它显得极为从容舒缓,水到渠成。如果鲁迅开门见山写藤野先生,不仅毫无悬念,而且“我”和他之间缺乏情感运动,后文反而显得仓促、苍白。相似的例子,张爱玲自传性小说《小团圆》在叙述全文的五分之二后,才起笔男主人公邵之雍,而前面书写紧张而破碎的母女关系,用意也如此。

三、短句传递话语力量

《藤野先生》运用短句表达方式,容易传递话语的力量,铿锵有力,正气十足。现代文学有一个倾向,使用欧化长句传递话语力量,如洪水倾泻,不加节制,导致了文艺腔和学生腔泛滥的恶习。鲁迅使用革新过的造句方法,半文半白、半中半西,主要以短句为主;特别注意长句的分解,一是多用连词,二是巧用标点符号。作家多用连词构建短句,重在突出话语的逻辑,这是普遍现象。作家巧用标点符号精造短句,重在传递话语的力量,这是个别现象。鲁迅属于个别现象,《藤野先生》为佐证。

叙事主人公“我”爱憎分明,立场坚定,绝不同流合污,与人为奸。例如,鲁迅写到,“我”为了与东京的“清国留学生”划清界线,除了使用短句,还使用讽刺手法。而在另外一个事件中,则使用短句,外加虚实对比,以表达愤慨之情,传递话语力量。那便是著名的“幻灯片事件”,它在鲁迅不同的文本中出现过。

在散文《藤野先生》中,鲁迅写道:“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在小说集《呐喊·自序》中,鲁迅写道:“据解说,则绑着的是替俄国做了军事上的侦探,,而围着的便是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人们。”显然,两种叙述之间,差了一个短句,而短句里出现了“我”。难道小说里的“我”消失了吗?非也!不仅没有消失,而且鲁迅接下来用了一个很长的段落表达“我”的愤慨。这种愤慨,跟短句“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所表达的愤慨,没有任何本质区别。这就是短句传递话语力量的精彩所在。

我们不妨从语义学考察《藤野先生》中的这个句子。“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的主语是“中国人”,它后面的冒号包含两个分句:一个是被分解的长句,一个是短句。长句又包含三种并列关系的中国人:给俄国人做侦探的中国人,被日本军枪毙的中国人,充当看客的中国人;短句则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严格来说,“我”观看幻灯片,自然充当间接看客。但是鲁迅运用短句消解了“我”的看客身份,通过强调“在讲堂里”否定“我”充当麻木看客的缺席,通过“还有一个我”肯定启蒙者的在场。对一个作家来说,当他遇到人性化力量的丧失,有两种态度可供选择:“努力使自己的语言成为代表,表现普遍的危机,传递交流活动本身的不稳定和脆弱;或者选择性的修辞——沉默。”[8]鲁迅充满话语力量的短句,表现出普遍的危机和深切的担忧。鲁迅并没有选择沉默,逍遥避世,而是选择“呐喊”,走“弃医从文”的救人济世之路。

总而言之,《藤野先生》的短句充满了艺术张力,丝毫不显矫揉造作。它们是现代文学语言的“活化石”,使得文备众体又彼此取法成为可能,增强了审美特质,规范了汉语书写。这种短句风格习惯不但影响了后世的许多作家,而且成为无数学生学习和作文的绝佳养料。


(摘自《语文教学研究》,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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