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冲 著
河南文艺出版社
一个世纪的追梦历程 一个思想者的绚丽人生
——《梦与真——许渊冲自述》编辑手记
中央电视台“读书”栏目的导演孔媛媛想了解《梦与真——许渊冲自述》这本书时，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许先生的这本书，为什么在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这个问题，不止一个人问过我。
我明白这个问题背后大家没好意思表达出来的疑惑。许渊冲这个名字，伴随着一连串巨大的荣誉：1999年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2010年获中国翻译协会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大奖；2014年获翻译界最高奖项——国际译联“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 ；2015年，入选“中华之光——传播中华文化年度人物”。然而，2015年我开始接触这个选题的时候，中央电视台《朗读者》这个节目还没有播出，我与绝大部分非业内人士一样，对许渊冲先生其实知之甚少。
2015年初，河南文艺出版社社长陈杰（时任总编）和副总编郑雄在策划传记时，把目光投向了学术大家。“这是一个敏感又深沉的群体。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家国天下始终是他们关注的中心。他们的自述，不仅真实展示了大时代下一代大家的成长历程，也带有深刻的时代印迹。”这就有了 “思想者自述文丛”。这套丛书选取的都是在各个学术领域卓有成就的大家，汤一介、钱理群等诸位先生名列其中。彼时，许渊冲先生刚获得国际译联“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项不久，系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其翻译大家的身份与丛书的定位非常契合。感谢这套丛书的主编——著名翻译家柳鸣九先生，有了他的约稿，许先生的自传很顺利地成为丛书中的一种。
接手这个选题后，给许先生打第一个电话之前，我买了他的很多书，有翻译作品，也有《往事新编》这样的日记。我上网查阅他的资料。知道他出版过一百多部作品，为中国的翻译事业尤其是中国文化走出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知道他像一个斗士，为捍卫自己的翻译理论，与国内很多著名翻译家、学者唇枪舌剑……我自觉已经非常了解他，然而，只有在拿到书稿，一个字一个字开始编辑之后，我才真切地触摸到他年迈的身体里鲜活的灵魂。从他的文字中，我感受到了太多的震动。
他顽强的生命力。他一生追梦，无论身居何种处境，从未放弃。，“在烈日下，非常难熬。，就默默背诵起来……”他一边背诵，一边翻译，“译到这里，批斗会也完了，于是我暗自得意地回家了”。2007年他86岁时不幸患直肠癌， 医生说他最多只有七年生命。就在2014年，也就是医生预告的生命的终点，他获得了世界最高翻译奖项——“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同样在这一年，他在盛誉之下开始向新的梦想出发：!”2015年下半年，应我社之邀，94岁的他开始撰写自己的人生自传。他以每天雷打不动一千来字的速度，历时半年多完成了这部作品。2015年年底我收到了许渊冲先生寄来的快递：一摞打印出来的书稿，还带着一个U盘。他居然是用电脑写作！这一个小小的细节瞬间击中了我，此后，一个九旬老人深夜在电脑前敲字的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要让你过的每一天，都值得记忆。”他用生命践行着这句话。
他惊人的记忆力。从南昌石头街５９号走出来的小顽童到学贯中西的翻译大家，他一路走来，九十多年的人生风雨，全部浓缩在这一本书里。小学时的同桌，升中学的考试成绩，写过的作文与情诗，老师表扬时的某句话……他的大脑就像一个容量惊人的存储器，一个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人生细节，都清晰地保存他的回忆中。九十余年的人生历程，在他平实的叙述中，鲜活地呈现在纸上：跪在方凳子上认真描红的憨稚儿童，为争夺香烟画片和同学打架的小学生，赣江边上高唱抗日歌曲的青涩少年，，塞纳河畔散步的翩翩学子，批斗会上为得到佳句而暗自得意的中年学人……很多细节，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他率真。看过央视《朗读者》第一期的观众一定还记得，当他谈及当年暗恋的女孩，现场朗诵自己翻译的林徽因纪念徐志摩所写的诗《别丢掉》时，眼含热泪。是的，在他的身上，似乎完全没有成年人的世故。他回忆小学二年级时，“教室在小操场后右边平房里，墙壁上贴了许多彩图，我最喜欢周瑜火烧赤壁那一张。但上课时，老师不讲英雄事迹，只讲司马光打破水缸救落水的孩子和孔融让梨的故事，我不感兴趣。最糟糕的是下课后要打扫卫生，教室不是水泥地，土里还埋了垃圾，怎能打扫干净？班长不动手，却说不打扫干净不许回家。这种人落水我也不愿救，更不愿让梨了”。他写小学同学，“他借了我几百本书不归还，推说被人借去了，不能算是我喜欢的同学” 。这种率真，贯穿了他一生，也无时不刻不体现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他毫不避讳自己对好几个漂亮女同学的爱慕之情，他把林微因与徐志摩的诗翻译成英文，送给了喜欢的姑娘：“自然，我的意中人和林徽因不同，她是一片云彩，投影在我的波心，她不会讶异，我怎能不欢喜？我们相逢在白天的课堂，有共同的学习方向，她可能不记得我转瞬消失的踪影，我怎能忘记她眼中放出的光芒？ 1939 年7月12日，我把这两首译诗和一封英文信放到女生宿舍信箱里。”书中还多次写到自己与译界同人如王佐良、冯亦代、赵瑞蕻、陆谷孙等人的分歧与论争，不遮不掩，坦坦荡荡。
他争强好胜。他喜欢和人比。上学的时候比成绩，，她的大一英文考试成绩比杨振宁还高10分，而我比杨振宁还少1分，我几乎认为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不料第二年上吴宓先生的欧洲文学史，她考 91分，我得了 93 分，这才有了超越她的雄心”。最爱比的，当然是翻译，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许渊冲有着超出常人的自信，这一点，与人们印象中德高望重的老学者“谦虚低调”的画风截然不同。他不仅与同辈学人比，也与前辈翻译大家比；他不仅和老师比，也和自己追求过的女孩子比；他不仅与国内同行如傅雷、朱生豪、赵瑞蕻等人比，也与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英国汉学家葛瑞汉比……许渊冲的自信是有底气的，他是中国唯一能在古典诗词和英法韵文之间进行互译的专家。当西方汉学家认为“中国正在花钱把中文典籍翻译成英语，但这项工作绝不可能奏效，没有人会读这些译本”时，许渊冲把将中国古典文学《诗经》《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等翻译成英法文，在国外出版后引起热议，这些作品被誉为“最伟大的中国诗词”。他荣获“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时，所选送的，正是《诗经》中的名句翻译。在经过反复的比较之后，许渊冲先生得出结论，“西方的对等译论只要求‘不逾矩',是低标准，只能应用于非文学翻译；中国学派不只是‘不逾矩'，还要‘从心所欲'，这就是中国译论胜过西方、能走向世界的原因”，“只有根据中国学派的理论来进行文学翻译，才能使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这种文化上的自信，何等的难得！
读这部书稿，我时时被书中的细节所吸引，被许先生的人格魅力所打动。但有过编辑经历的人都知道，编辑与阅读并不是一回事。
编辑这本书，我所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这部自传涉及的人与事太多太杂，而许先生写这部作品时已经94岁，他的记忆力再好，也不可避免会出现偏差和模糊，书中提及大量人名、地名、机构名、时间、职务、书名、文章名等，这些信息都需要一一核实。尤其是一些机构名称，几十年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不交代清楚，今天的读者就会迷迷糊糊。为了核实许先生曾经工作过的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沿革，我曾专门请在该学院工作的朋友将校史上相关内容拍下来，供我参考。尽管费了很大周折，仍然有些问题确实无法解决，最后只能模糊处理或者直接删去。
另一个问题是沟通不畅。许先生不用邮箱，所有的沟通，必须通过电话解决。但他听力并不好。这本书的其他事务，都是由夫人照君女士来处理的。但书稿的问题，又必须许先生自己来解决。所以整个编辑过程，我与许先生之间的交流是通过纸质书信与校样来完成的。我将所有的疑问标在校样上，寄给许先生，许先生在校样上一一作答。这一年，我同时处理着另外一部作品《朱元璋传》，这本书的作者是八十多岁的陈梧桐教授，同样的不用邮箱，同样的听力不好。于是这一年，我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寄校样，收校样，收校样，寄校样……只要接到二位老先生的电话，整个大办公室都回荡着我洪亮的声音……
从2015年年底收到书稿到2017年初书正式出版，历时一年有余。这一年多，我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他的认真和执拗。书稿寄来之后不久，他就写来一封信，说里面有一处没有说清楚，又重写了一页，要求将原来的内容替换掉；全书来稿时是二十章，编辑的过程中他不断补充，成书时就成了二十二章；，非常模糊，他辗转联系了吴宓先生的女儿吴学昭女士，请她重新给我发来一张；因为我与他对封面图片的意见发生了分歧，许先生一遍一遍给我寄照片，到最后，我实在不忍心再折腾他，只好妥协，选用了一张他自己非常喜欢的照片，虽然效果我并不满意……我坚信，虽然它不够完美，还有各种瑕疵，但它承载的这一个世纪的记忆，它所传达的巨大的精神能量，必将感染每一个在梦想的道路上艰难跋涉的人。
2017年2月，《梦与真——许渊冲自述》这本书正在工厂印刷的时候，央视《朗读者》播出了，他的自信与率真，征服了无数的观众。这本书，也因此被更多的读者所熟悉。它不仅入围中国图书评论学会2017年度 “中国好书”，还光荣入选中国出版协会2017年度中国30本好书，被《中华读书报》评为2017年度“25种历史和传记类好书” 、《作家文摘》评为2017年度十大非虚构好书。有记者问我，这本书受到大家喜爱的原因是什么？在我看来，与央视重磅节目《朗读者》以及《开学第一课》、《经典咏流传》等优质节目的推动有关，更与许先生的人格魅力密不可分。不管是在节目中，还是在书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学贯中西的翻译大家，更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可敬的老人。这，才是这部自传最最动人之处吧。
文章来源：中国好书
本期策划：文学院团委
本期审核：韦丹
本期编辑：文学院通讯社新媒体中心 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