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俱杯与足协杯
夺取亚冠,给广州恒大以及中国足球带来的另一个重要机会,就是获得了在2013年年底于摩洛哥举办的世界俱乐部杯赛的机会,这是国际足联旗下最重要的职业俱乐部全球性比赛,由各个大洲的俱乐部比赛冠军球队,以及主办国东道球队参加的一项赛事。
世界俱乐部杯赛,前身是闻名遐迩的丰田杯,长期由日本汽车企业赞助,安排欧冠冠军对垒南美解放者杯冠军,是欧洲南美两块职业足球最为发达地区顶级球队的年终对决,历来都是每年全球顶级赛事的收官之战。1996年年底,我就带领夺取了欧冠联赛冠军的尤文图斯,远赴日本参加了丰田杯比赛,当时的对手是南美解放者杯冠军阿根廷的河床队。那是相当艰苦的一场比赛,尤文图斯最后1比0战胜了对手。夺取丰田杯,也意味着我们成为了那一年的世界俱乐部之王。
可能是考虑到丰田杯巨大的国际影响力,同时国际足联自身也想不断加强他们在职业俱乐部足球比赛当中的影响,后来国际足联主动出手,将丰田杯进行了改组,于是有了现在这个世界俱乐部杯赛的赛事。过往的丰田杯只是由欧冠冠军对垒南美解放者杯冠军,其他中北美洲、非洲、亚洲、大洋洲等地区的俱乐部球队没有参与机会,国际足联的改组,符合布拉特主席在全球范围内扩大足球影响力,同时扩大国际足联影响力的政策。改组之后的世界俱乐部杯赛,囊括了所有大洲职业俱乐部比赛的冠军,应该说概括性更强,影响力范围也更大。不过从球迷的角度看,丰田杯那种一战定胜负,欧洲南美球队狭路相逢、彼此完全没有认识过程的遭遇战悬念,因为世界俱乐部杯赛的改组而降低。同时各个大洲的俱乐部球队,加上世俱杯不再是于日本一地举行,东道主国家也能排队参加,所以比赛的赛事时间拉长、赛事场次增加,每场比赛的竞技价值和观赏性,反倒不如以往丰田杯那么强,这也是世俱杯的遗憾。
我感觉这是国际足联这几年大幅度扩张的影响体现。他们对丰田杯的改组从1999年开始,那一年的欧冠联赛冠军,正是弗格森爵士带领的在巴塞罗那诺坎普球场战胜拜仁慕尼黑、神奇夺冠的曼联。第一届世俱杯被安排在巴西进行,那一届赛事就引发了很大的争议,因为曼联必须作为欧冠冠军代表欧洲出战,可同一时间,英格兰的足总杯第三轮比赛也要进行,曼联作为顶级联赛俱乐部,参加足总杯就是从第三轮开始的。
为了参加刚刚创立的世俱杯,同时英格兰正在申办2006年世界杯,和德国南非竞争激烈,曼联必须要对国内赛事做出牺牲,于是在得到英格兰足总的首肯下,曼联放弃了1999—2000赛季的足总杯比赛,而此前一个赛季,曼联可是“三冠王”,其中就包括了英格兰足总杯。为了参加世俱杯,为了满足英格兰足总申办世界杯而与国际足联搞好关系的目的,卫冕冠军放弃卫冕,这对足总杯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英格兰足总杯是现代足球历史上的第一个杯赛,是这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足球赛事,我认为足总杯是英格兰足球文化的一种骄傲存在。哪怕是非英格兰球员,参加足总杯,也都能感受到这项传奇杯赛的独特魅力。我在意大利的很多足球朋友以及队员,像效力过切尔西的维亚利、迪马特奥、佐拉,效力过米德尔斯堡的卡博尼,去英格兰踢球之后,都成为了足总杯征战的传奇人物,他们和我的讲述,流露出了对这项赛事的喜爱,原因就在于足总杯的公开性、公平性和结果的不可测。足总杯是对所有球队开放的,每年足总杯常常会有几千支球队参加,英格兰的足球传承,我觉得足总杯体现得要比现在最火爆的英超联赛还浓烈。
所以不难理解曼联后来为了世俱杯放弃足总杯,引发了多大的争议。对曼联而言,这样的放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因为他们一支球队不可能在一周内往返万里,在巴西和西班牙参加两项赛事。那一届世俱杯最终由巴西的两支球队科林蒂安和达伽马打入决赛,曼联表现得相当糟糕。最终夺冠的科林蒂安,并不是南美解放者杯冠军,只是此前一个赛季巴西甲级联赛的冠军,作为东道主代表参赛。
广州恒大没有忽略世俱杯的资格,与此相反,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和热情,来积极投入这项赛事。很多中国球迷赛前都热切盼望着,广州恒大如果能和拜仁慕尼黑交锋,会是多么令人兴奋。拜仁慕尼黑在过去一个赛季横扫欧洲,尤其是在欧冠半决赛将巴塞罗那打得无还手之力的场面,证明了他们是欧洲最强球队。
我也希望广州恒大有跟拜仁慕尼黑这样的世界顶级球队交锋的机会,但是出征摩洛哥,球队已经是劳师远征——过去十一个月,我们没有休止过,我们的队员非常疲倦,他们在过往的职业生涯里,没有像这个2013赛季一样,打了这么多高对抗的比赛。很多中国国脚,像郑智这样的,就没有暂停休息过。世俱杯的征战目的,就是争取能和更多强队交锋,成绩已经不是我们的重点了。因此在出发之前,我和球队交代的就是,第一场比赛最重要。如果我们能先赢下非洲冠军阿赫利,我们才算是参加了世俱杯,才可能跻身半决赛。路要一步步走,如果第一场不胜出,根本谈不上第二场,更谈不上和拜仁慕尼黑或者南美解放者杯冠军巴西米内罗竞技的交锋。
和阿赫利的比赛之前,我没有安排太多的训练,尽可能让队员们在放松中适应摩洛哥的天气,张弛有度,永远都是准备大赛的原则。这场比赛我觉得我们有很好的机会,阿赫利在国际大赛中的经验要比广州恒大丰富,但过去两年的亚冠征战,是广州恒大找出自己国际比赛自信和价值的经历。我们有着很强的战斗力,精神层面上非常突出。大家都说广州恒大的下半场“恐怖”,这并不是对我们比赛开赛的贬低,而是这支球队绝不接受失败、绝不会为困难阻挠的体现。这支球队已经有了自己的性格。
和非洲冠军的交手,过程有些起伏,结果十分出色,给了我们挑战拜仁慕尼黑的机会。说到这支欧冠冠军,我不得不夸夸瓜迪奥拉。拜仁登顶欧冠,取得三冠王,不是瓜迪奥拉完成的,他的前任海因克斯几乎将这支球队打磨到了完美的境地,因此留给瓜迪奥拉的不仅是一笔丰富的财产,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对瓜迪奥拉的上任非常感兴趣,很想知道他怎样能让拜仁推陈出新。
瓜迪奥拉是一位年轻又非常聪明的教练。执教巴萨四年之后,他在美国纽约休整一年,然后选择拜仁慕尼黑,这证明了他的眼力。我说过,教练选俱乐部和俱乐部选教练,都是需要谨慎对待的双向选择,瓜迪奥拉没有选择切尔西和曼城,因为他知道拜仁慕尼黑的俱乐部架构和基础,更适合他取得成功。
他到拜仁不久后,我看过他指挥的几场比赛,意识到,他懂得如何带领拜仁,他明白该如何去适应新的在德国的足球环境,而不是一味复制他的巴塞罗那。再说完全复制巴塞罗那,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瓜迪奥拉的巴塞罗那,在我看来,是足球史上最伟大的球队。只是这样的杰出,需要很多因素综合在同一个时间范围内才能产生效用。瓜迪奥拉的拜仁慕尼黑,是欧冠卫冕冠军,同样也是 2013—2014赛季欧冠的夺冠热门,在世俱杯上,他们当然是热门,可以说,这支拜仁,是当今足坛最强大的球队。
广州恒大对拜仁充满尊敬,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放弃。比赛过程显示的也是如此,我们尽心防守的同时也在努力去争取各种进攻机会。我们的队员在这场比赛中,或许对拜仁的尊敬偏多了一些,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场面过于被动,于是被经验丰富的拜仁连续取得进球。失败并不遗憾,这样的失败,教给球队的,比我们过往很多胜利的比赛要更多。通过这场比赛,以及后来第三名争夺战与米内罗竞技的交手,广州恒大在与强敌的竞争中,找到了自己在国际足坛的定位,这让我们对未来的亚冠联赛会更加饥渴。
像广州恒大这样的俱乐部,应该更多地参加世俱杯这样的比赛,和拜仁这样的顶级球队真刀真枪地进行实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广州恒大真正成为一个在国际范围内受人尊敬的亚洲足球代表。
这是一个伟大的赛季,亚冠的登顶、中超联赛的卫冕,似乎尽善尽美。不过这个伟大的赛季里,也留下了遗憾,足协杯决赛,我们没能打败贵州,“三冠王”的头衔没能拿下。
从外界看,广州恒大的体能打到赛季末出现问题,是我们多线作战最终功亏一篑的原因,不过我觉得失败的原因不仅于体能。赛季太过漫长,中期和后期,出现了比较多的伤病,让我们的板凳深度受到影响。同时国脚们在国家队比赛中的投入和付出,也在分散着我们的精力。在足协杯和世俱杯当中,广州恒大体现出来的并不是最好状态,因为亚冠决赛和这两项赛事的距离太近,亚冠登顶之后,所有人都会有一种十分正常的心理放松。
亚冠决赛那个夜晚,坐着大巴离开天河的时候,我就在想,还有足协杯比赛,以及我们终于获得了世俱杯参赛机会。我没法在大家庆祝亚冠的时候,再去提醒所有人,我们还有更多的赛事任务。这样的劝诫提醒或许很职业,但实在不近人情。这支球队、这个俱乐部,是由一个个鲜活的个体组成的,在团队作战的时候,大家都要向“冠军”球员靠拢,可长期要求大家在接近军事化管理和心理约束的环境下工作,对于团队长久的战斗力没有帮助。
亚冠夺冠,心理放松,而接下来足协杯特别是世俱杯的对手,非常强大。胜利的同时,我知道,失败可能就在某一个拐角等待着我们。这样的经历不可避免,足协杯的失败,让这个伟大的赛季不再完美,却可能会让我们对这项赛事更有热情、更刺激我们求胜的饥渴感。
足协杯决赛的第一回合,输给贵州,当时的恒大可能就处在一个心理低潮期。我们在场上犯了很多错误,哪怕是赛前对球队有过精心交代,把我们分析对手特点的内容都交代下去了,队员们执行时还是有些走样。贵州是一个很强硬的对手,我十分欣赏的孙继海就是这支球队的队长。他们的踢法并不复杂,前场两个欧洲球员,身高体壮、护球组合以及直接攻门的威胁都特别大,边锋的于海和曲波,都有着突破速度。他们采取迅速通过中场、直接攻打我们防线的踢法,让我们的两个中卫蒙受了巨大压力。
广州恒大已经夺取亚冠,贵州却需要这个足协杯冠军来谋求下赛季亚冠资格,双方在求胜饥渴度上也有差别。我们的比赛态度算不上完美,对于对手积极凶悍的攻势,我们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开局阶段的一些优势,很快被对方化解。而且贵州在身体对抗上动作也相当大,明显是要激怒疲劳而且没有耐心的广州恒大队队员。
第二回合的状况同样没有太大改进,上半场又被对方先拔头筹。我比较满意的是,下半场在希望渺茫的情况下,我的球队焕发出了斗志,用很高的比赛热情不断压制对方,一点一滴地往回扳。倘若时间足够,恒大实现翻盘也不是不可能的。
输掉足协杯决赛,让大家在疲劳之余,更感觉到了不小的失落。但这样的失败不是不可接受。这样的失败告诉我们,广州恒大远未到轻松就能在国内夺冠的地步,所有对手都将我们作为最大敌人对待。我们没有任何松懈的理由。
回顾在中国的一年半,在各个赛场上,我们取得了那么多成绩,我对球队的表现满意,对俱乐部的成长满意,对自己的工作也感到满意。在中国生活让我很开心。每天和意大利的家人朋友,我都保持着交流,我对最好的朋友说,我来中国不是为了钱,是想把我自己的足球思想带给球队,在这方面我比较成功。这个球队一直在进步和成长,很多人都关注我和广州恒大,一定意义上,我们让广州站上了足球的世界地图。
亚冠冠军和欧冠冠军对我来说一样重要,而夺取亚冠冠军的难度,一点都不比欧冠夺冠低,都需要堪称完美的球队,才能在非常残酷的竞争环境里脱颖而出。
这一年的亚冠征战,最艰险的比赛,是2比3输给浦和红钻的比赛。每一次这样大赛的征程,绝对没有一帆风顺的过程,肯定会在某一个节骨眼上,球队将遭遇巨大的挑战。能否应对这样的挑战,需要经验、需要智慧,更需要足够的足球文化积累。
回想起以往的执教过程,我总能想起一些大赛期间的趣事。这些事情回想起来很有趣,只是在当时的压力情境下,各种失常的举动,都能折射出不同的心理。2006年世界杯决赛前的那个晚上,布冯和加图索一宿没睡觉,很长时间站在酒店的走廊里聊天,因为太紧张了。大家都知道加图索是一个个性开朗的球员,处理压力的能力一流,可是在世界杯决赛到来前,他能够一晚上去二十趟厕所,就能明白他的精神状况紧张到了何等地步。
幸运的是,紧张归紧张,那支意大利队的队员们,有足够的抗压能力,布冯和加图索都没有被紧张击垮。这种时候,教练说什么,或者采取怎样的特殊手段,都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世界杯决赛,对绝大多数球员来说,就是一辈子一次的机会。越是这样的特殊时刻,越需要平常对待,完全按照平时比赛的应对习惯。我们都是在高度职业化的足球环境里一起走过来的,放弃过去被证明成功而且成熟的手段,只能自乱其阵。
大赛前夜,被这种情绪击倒的例子,从来不缺乏。1998年的世界杯决赛,巴西队在决赛前夜发生了什么,至今仍然是个疑问。据说连巴西国会后来都为这场决赛召开了三次深度调查和听证会,罗纳尔多两度去国会听证会现场提供证据,罗伯特·卡洛斯和当时的巴西主教练扎加洛也都去过,最终仍然没有一个公认的结果。在我看来,对于这样的状况,准备只能在平时进行,采取任何应急性的手段,心理调节的效用都未必会很高。
广州恒大是一支相对成熟的球队,我们的亚冠决赛之前,气氛紧张,但远没有到失控的境地。因为一年下来,球员们知道现在球队的实力很强,对手的实力和经验也摆在明面上,我们尊重对手,小心应对,这样的心态,帮助我们完成了良好的赛前备战。
一年半时间朝夕相处,让我对队员们有了非常好的了解。在这一年半里,我们成长了很多,经历了很多,我们打造了一支非常强大的球队,打法也非常流畅。我们的人员配备也在逐渐加大,这个强大球队的冠军生命周期会很长,对于这一点,我从不讳言。我相信我们在今后的两三年都可以一直拿冠军,我们有这个实力,希望每个球员都相信这点,有更强的归属感。所以和恒大续约三年,对我来说,顺理成章。我们有了一个极好的起点,未来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