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争议获奖力作,是自传抑或是自我意识投射的牢笼?
2023-05-10 14:56:27文 | 郭舟
先来听一首歌吧，“你的爱像河，向我流上坡。”
有人评价说，一旦进入到洪尚秀的美学语言体系，就只有着迷与厌恶之分。
果不其然，金敏喜捧起了柏林银熊，《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却被追随者们认为是至今最为无趣和庸常的作品。
在故事内核一贯而至的《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这时对那时错》和《你自己与你所有》之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更加刻意淡化完整的叙事机制，加强看似毫无章法的镜头推拉，在大段音响的运用上也时常取代画面的主体地位，海边的风，女人间的吻，戴帽子的黑衣男人，成为试图解读而不得的一道道隐喻。
这样的任性注定是属于洪尚秀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显而易见地是他的一次回溯和剖白。传言里洪尚秀与他的缪斯金敏喜秘密交往，前者坦白之后抛妻弃子，甚至直接失去联系；后者丢掉广告通告，连经纪公司也不再续约，经济处境困难。
一时之间，，。在招致了对两人私生活的过分关注和种种嘲弄之后，洪尚秀急迫地用它来表达他的所思所想。
汉堡，英熙总是在大段大段的谈话中提起那个人，她祈祷能够活得像自己。当她在阴冷的沙滩上用木棍画出那个人并不帅气的样子，即使她明白其他人并不能理解她的苦楚和思念，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说，好想那个人啊，他会不会也这样想我呢。
江陵，英熙总是借着醉意告诉旁边沉默的人没有真正有资格被爱的人。因为不能真正去爱，所以至少想活着，这样的人生宁死不要。当她梦醒之后，一个人又幽幽地离去了。镜头留给了她一个背影，在被小提琴乐占据的音响里面，沉在下面的让人辨别不出来究竟是她的抽泣还是一声声叹息。
即使是打破固有的时间与空间概念，使之成为更加碎片化的个人体验，也不妨碍《独自在夜晚的海边》真正让观者的思维跟随英熙走在海风阵阵的沙滩，甚至非常容易带进自己的情绪。
在电影第二幕开始之时，一个英熙坐在剧场中的长镜头非常清晰地解释了第一幕即异国的故事是一场戏中的戏，她坐在黑暗中观察自己被曾经希望逃避的某种东西生生抱走，也许给了自己一些触动。在第二幕里，两次在沙滩被叫醒其实又不言而喻是梦中的梦，面对爱情绝望又怀有信心，尤其是英熙与导演见面的那一段对话，叫人抑制不住的泪水涟涟。
戏中戏、梦中梦，和那个看不见的擦玻璃的人，这些元素的设置让《独自在夜晚的海边》更具备私影像的特质。
常识是，创作者总是能被观众或者读者在作品中发现一些自传意味，电影的每个镜头在观众眼中都像是导演对于生活的絮语。但在流言蜚语如同泰山一般压在心头上时洪尚秀没有像情感丰沛又神经脆弱的诗人们一样自怨自艾，而是选择以直抒胸臆对现实狠狠地反击，颇有一丝英雄的色调在里头。
虚虚实实，充满暧昧的气息，对爱情的思索和维系……这些在洪尚秀的电影中最常见的主题在他和金敏喜的情感经历里显露无疑。尽管这样一段不讨喜的风流韵事让许多人嗤之以鼻，但这并不是一段洛丽塔式的都市爱情小品，接连的“金敏喜三部曲”让她的一颦一笑充满颓废却迷人的魔力，也确实让洪尚秀成为世界独一无二的洪尚秀了。
洪尚秀
非常有趣的是，在这样真切的背后我们却能看到洪尚秀的分裂——一个天真、热烈、脆弱而坚强，充满才华和魅力，在爱情里困顿又渴望自由，如同他故事里面的金敏喜，嗜烟又馋酒，但永远拥有着小女孩般偶尔温柔偶尔昂扬的音调；另一个冷静、克制、理智，仿佛全然客观地叙述，对与自己无关痛痒的情节冷眼旁观。
如果说前者能够为我们呈上充斥饱满热情的爱情诗歌，那么后者所保持的纪录片式的拍摄风格未免也让人觉得疏离得有些过分了。
长时间的固定镜头，加之无法预料的景别变化和镜头移动，简洁而粗粝的、抛却任何技巧的表现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成为洪尚秀的个人风格之一，从而平直有力地讲述一场场激烈的痴恋与飞蛾扑火。
这样看似生硬的画面转场形式其实可以看做是包裹在他敏感内心之外的一层躯壳，在这一场疾风劲雨一般的爱情里，英熙总是不停地告诉别人她有一点儿饿，总是不停强调你看起来变老了我也衰老了——这些貌似大而化之的命题在洪尚秀的眼里都不值一提，而是通过持续的细节表达呈现。
至此，我们不禁要问，《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里的导演是否真的明白这个女孩对他的浓烈爱意和思念呢。若在文学或是影像创作中，人物总是能够持有着某种信念，甚至最后拥有完满的结局，那么在现实里面，一场爱情归根结底是残忍的，还是尤为让人心碎的呢？这一对面对压力仍然能够向着世人告白的情侣，能否走到最后呢？
海边微凉的风和凌冽的镜头语言交相辉映，浪漫和奇迹似乎都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导演给英熙读的那一段文字，既是他们感情的发散和投影，也是洪尚秀和金敏喜感情的映射。而在旁观者的眼里，他们不过是自己信念的囚徒。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洪尚秀这一次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打开了一扇门。打开这扇门之后，一道光投射进来，影像和现实之间的虚实交织更加的模糊含混了。打开了这扇门之后，人们得以窥见爱情真正的模样。
洪尚秀的一腔热情和愤怒冲破了以往幽闭的居所，来到广袤的田野里面，然后让我们得到救赎。
爱情的迷雾，总是让我想起安东尼奥尼的《一个女人的身份证明》。在爱情中进入囚笼的电影导演尼科洛和情人伊达结婚后来到冬天空旷的海边。海边，是孤独的人乐于去的地方。
爱情是一团迷雾，人们深陷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因为虚假的甜蜜而无法自拔，最后彼此攻击伤害，不了而终。一旦能够拨开迷雾，坦诚面对自己赤裸裸的欲望，那么就能发现在另一个星球，哲学家一般的洪尚秀以一个孩子的样子端坐在那儿，扮演着掌门人的那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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